我在约旦的210天:被“热情”拥抱,也被“上帝”整疯
坦白说,出发去约旦之前,我对这个中东国家的想象,基本就是好莱坞电影画面的拼接:
漫天黄沙,骑着骆驼的贝都因人,失落的佩特拉古城,还有《火星救援》里那片红得不真实的瓦迪拉姆沙漠。
哦对,可能还得加上一点点“危险、保守、落后”的刻板印象。
但在安曼的公寓里住了整整7个月,被盛夏的太阳晒掉两层皮,喝了能装满一个浴缸的薄荷红茶之后,我才发现,所有这些想象,都对,但也都错得离谱。
真正的约旦,根本不是一张可以被简单概括的明信片。
它更像一锅用料极其复杂、味道极其矛盾的炖菜。你上一秒被它的香气迷得神魂颠倒,下一秒就可能被一颗奇怪的香料呛到流泪。
今天,我就想跟你聊聊这锅“炖菜”的味道。不说教,不分析,就掏心窝子地跟你唠唠,一个普通中国人在约旦生活的真实感受。
有些话,可能很多人不爱听,但它真实得就像安曼街头那永远在按的喇叭声。
开篇暴击:一个沙发引发的“哲学思考”
故事得从一个沙发说起。
我刚到安曼租好房子,家徒四壁,急需一个沙发。我在一家看起来很摩登的家具店里相中了一个,款式不错,价格也还行。
老板是个留着精致小胡子的帅哥,英语流利,笑容可掬。他拍着胸脯跟我保证:“My friend, 别担心,三天!最多三天,保证给你送到家!”
我当时那个感动啊,心想这服务态度可以啊,靠谱!于是爽快付了全款。
然后,噩梦开始了。
第三天,没动静。我打电话过去,老板依旧热情:“啊哈!我的中国朋友!别急别急,明天,明天一定到!Inshallah!”
“Inshallah”,阿拉伯语里“如果上帝愿意”的意思。我当时觉得,这是一种虔诚的表达,挺有文化特色。
第四天,还是没动静。我又打电话,老板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“你怎么又来了”的无奈:“朋友,我说了明天,Inshallah,你得相信上帝的安排。”
第五天,第六天,第七天……
我的耐心在“Inshallah”的无限循环中被研磨成粉末。我从一开始的礼貌询问,到后来的抓狂质问,再到最后的彻底放弃。
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:上帝到底跟我的沙发有什么仇?为什么他老人家就是不愿意让这个沙发被送到我家?
就在我准备冲到店里退款的第二个星期,那个沙发,它,毫无征兆地,在一个傍晚,出现在了我家门口。两个搬家工人气喘吁吁,仿佛刚完成了一项跨越时空的壮举。
我甚至都来不及生气,只剩下一种荒诞的无力感。
这件事,像一把钥匙,瞬间打开了我理解约旦的第一个,也是最重要的大门。
在这里,时间不是一条可以被精确切割的直线。它是一团柔软的、有弹性的面团,可以随意拉伸、揉捏、变形。
而决定这团面怎么变形的,不是你的计划,不是我的合同,而是那句轻飘飘,却又重如泰山的——“Inshallah”。
“你好,我的朋友”:一杯薄荷茶的甜蜜陷阱
在约旦,你学得最快的阿拉伯语,除了“Inshallah”,大概就是“Shukran”(谢谢)。
因为你每天都有无数个需要说谢谢的场合,尤其是在喝茶这件事上。
走在安曼的老城区,或者佩特拉的古道上,你几乎每走十米,就会从路边的店铺里传来一声热情的呼唤:“Hello! My friend! Where are you from?”
“China.”
“Wow! China! Welcome, welcome! Come, have some tea!”
这种邀请,真诚得让你无法拒绝。
你会被拉进一家卖头巾的、卖香料的、或者卖马赛克工艺品的小店里。店主会让你坐下,然后从一个小得像玩具一样的炉子上,给你倒上一小杯滚烫的、琥珀色的红茶。
杯子里,通常会塞满新鲜的薄荷叶,以及……半杯糖。
对,你没看错,半!杯!糖!
那甜度,第一次喝的时候我差点被原地送走。感觉像是在喝熔化的太妃糖,每一口都在挑战我胰岛素的极限。
但你必须得喝。
因为店主会用一种“我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了”的眼神,期待地看着你。
你一边被甜得龇牙咧嘴,一边还得挤出微笑,由衷地赞美:“Good tea! Very good!”
然后,真正的“戏肉”才开始。
“我的朋友,你喜欢这个头巾吗?这是我们贝都因人手工做的,你看这个花纹……”
“我的朋友,看看这个香料,来自沙漠深处,能让你做的菜充满异域风情……”
通常,三杯茶下肚,你手里就已经多了一条你可能永远不会戴的头巾,或者一包你根本不知道怎么用的香料。
我一开始特别不适应这种“套路”。
作为一个习惯了“明码标价,扫码付款,全程无交流”的中国人,这种“先交朋友后谈生意”的模式让我浑身别扭。
我心里总在嘀咕:这到底是真热情,还是只是为了卖东西?
后来,我被一个叫穆罕默德的香料店老板“套路”了无数次之后,我们真的成了朋友。有一次我没买任何东西,只是路过,他还是硬拉我进去喝茶,聊他儿子最近的考试。
那一刻我好像有点明白了。
在他们的文化里,生意和人情,从来就不是分开的。
那杯甜到发齁的茶,既是商业上的“破冰船”,也是人际关系上的“橄欖枝”。它模糊了顾客和朋友的界限,让每一笔交易都染上了人情的温度。
它就像一个甜蜜的陷阱,你掉进去,花了一点钱,但你也收获了一个故事,一个微笑,和一段短暂却温暖的相遇。
你不能用“性价比”去衡量它。
这大概就是为什么,尽管我的柜子里堆满了各种“冲动消费”买来的小玩意儿,但我现在回想起来,心里还是暖烘烘的。
佩特拉的“驴的”司机,和安曼的“俄罗斯方块”交通
如果说约旦的“人”让你感觉时间是柔软的,那约旦的“路”绝对能让你感受到空间是扭曲的。
尤其是首都安曼的交通。
我的天,那根本不是开车,那是现实版的“俄罗斯方块”或者“贪吃蛇”。
没有清晰的车道线,或者说,就算有,也没人看。三车道的路,能硬生生挤出五排车。车与车之间的距离,是用厘米来计算的。
我第一次坐出租车,全程抓着头顶的扶手,手心冒汗,感觉自己像是在一部警匪片里被追逐。
司机大哥却一脸轻松,一边开着震耳欲聋的阿拉伯嗨曲,一边单手操作方向盘,在车流里像鱼一样穿梭。
喇叭声此起彼伏,但很奇怪,你感觉不到太多“路怒症”的火药味。
后来我才发现,这里的喇叭,主要功能不是骂人,而是“打招呼”。
“嘀!”——“嘿,哥们儿,我要超车了啊。”“嘀嘀!”——“前面的,灯绿了,该走啦。”“嘀嘀嘀嘀!”——“美女!看这边!”
它是一种沟通工具,一种声波版的“弹幕”,用来宣告自己的存在、意图和情绪。
整个城市的交通,就在这种看似混乱的“弹幕交流”中,维持着一种摇摇欲坠的动态平衡。
这种“混乱中的秩序”,在佩特拉古城里,被演绎到了极致。
在佩特拉,从卡兹尼神殿到修道院,有一段漫长崎岖的山路。很多游客会选择“打的”——骑驴。
那些“驴的”司机,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的“老司机”。
他们穿着传统长袍,脚踩一双破旧的运动鞋,嘴里叼着烟,牵着自己的驴,在悬崖边上狭窄的、满是游客的路上飞奔。
“Yalla! Yalla!”(快点!快点!)
他们吆喝着,侧着身子就能在拥挤的人群中挤出一条路。他们的驴也像装了GPS一样,精准地避开每一个障碍物。
我亲眼看到一个大哥,一边骑着驴飞速下山,一边用手机刷着TikTok,脸上的表情比我还悠闲。
我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:这才是真正的“人车合一”啊!
从安曼的“俄罗斯方块”交通,到佩特拉的“悬崖驴的”,我看到了一种和我们截然不同的底层逻辑。
我们习惯了规则、标线、红绿灯,一切都清清楚楚,非黑即白。我们追求的是一种“不出错”的秩序。
而他们,更依赖一种直觉、默契和临场的沟通与博弈。他们追求的是一种“能通过”的流动。
这没有绝对的谁好谁坏。
但这种感觉很奇妙,它让你意识到,原来“秩序”可以有完全不同的形态。它可以是写在法条里的,也可以是长在身体里的。
“Inshallah”:一句让时间融化的咒语
让我们说回到那句让我又爱又恨的“Inshallah”。
在经历了“沙发事件”后,我开始对这个词变得极度敏感。
约朋友吃饭,约的是晚上7点。我问:“准时到哦?”朋友笑着回答:“Inshallah.”那一刻,我的心就凉了半截。果然,他8点半才出现,还一脸无辜。
找房东修漏水的水管。房东满口答应:“明天就派人来,Inshallah.”然后,就没有然后了。直到我自己找人修好,他才在楼道里碰到我,恍然大悟地说:“啊,修好了?太好了!赞美上帝!”
我真的被这种“上帝负责制”搞疯了。
作为一个在中国社会里长大的人,我们的文化基因里刻着“守时”、“契约精神”、“人定胜天”。
计划好的事情就要执行,答应了的事情就要做到。如果做不到,那是我能力不行,或者我出了意外,总之,责任在我。
但在约旦,“Inshallah”就像一个万能的“责任豁免条款”。
一件事情成功了,赞美上帝(Alhamdulillah);一件事情失败了,或者被无限期推迟了,那也是上帝的安排(Inshallah)。
个人在其中,似乎只需要扮演一个“顺其自然”的角色。
我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,才慢慢试着去理解这背后的文化内核。
它当然有懒惰、拖延、不负责任的一面。
但它也有一种深刻的智慧——对未知和不可控的坦然接受。
在一个天灾人祸、地区局势动荡不安的环境里活了几千年,他们比我们更深刻地理解人的渺小和命运的无常。
“尽人事,听天命”这句话,我们常常挂在嘴边,但更多是一种自我安慰。
而他们,是真的把“听天命”融入了骨血,变成了一种生活方式。
它让人们从对未来的过度焦虑和对结果的过度执着中解脱出来。
“我努力过了,剩下的,交给上帝吧。”
这种心态,对于一个习惯了“996”、“内卷”、“拼命”的我们来说,简直是天方夜谭。
但有一次,我在死海边上,看着太阳一点点沉入水平线,把整个天空染成一片梦幻的粉紫色。身边一个当地人,什么也不做,就那么静静地看着。
我忍不住问他:“你每天都看吗?”
他笑了笑,说:“有空的时候就看。反正太阳每天都会落下,急什么呢?Inshallah,明天它还会升起来的。”
那一刻,我好像突然被点化了。
我开始尝试着,在我的生活中,也加入一点点“Inshallah”。
堵车了,算了,那就听首歌吧,反正急也没用,Inshallah,总会到家的。
工作没做完,别焦虑,先睡个好觉,Inshallah,明天会有精神处理的。
我当然变不成一个真正的约旦人,我的手机备忘录里依然排满了各种日程。
但那句曾经让我抓狂的咒语,如今更像一句温柔的提醒:
嘿,朋友,放轻松点,别把自己绷得那么紧。宇宙很大,个人很小,有些事,真的,急不来。
在世界最缺水的国度,我终于搞懂了“奢侈”的定义
出发前我查过资料,约旦是世界上第二缺水的国家,人均水资源拥有量,只有国际贫水线的十分之一。
这个数字,触目惊心。
所以我做好了在这里“节约用水,共克时艰”的心理准备。我想象中,这里的人们用水肯定像用油一样珍惜。
然而,现实又一次给了我一记“耳光”。
我住的公寓,房顶上有一个巨大的黑色水箱。房东告诉我,市政供水,一周只来一次。那一整周的生活用水,全靠这个水箱。
我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,洗澡都改成“战斗澡”,洗菜水也攒着冲马桶。
结果,我发现我的邻居们,生活方式好像和我完全不在一个频道。
我经常看到有人在楼下,拿着水管,慢悠悠地冲洗他那辆看起来至少有20年车龄的标致轿车。水哗哗地流,他哼着小曲,擦得一丝不苟。
还有人,会直接用水管冲刷家门口的马路,就为了降降温,去去尘。
我当时真的,百思不得其解。
这可是世界上最缺水的国家啊!你们怎么能这么“浪费”?
直到有一次,我和那位洗车邻居聊天,我实在没忍住,委婉地问了他这个问题。
他愣了一下,然后指着自己那辆虽然老旧但闪闪发光的车,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:
“车,是我的脸面啊。它必须是干净的。不干净,怎么出门见人?”
我又问:“可是……水不是很珍贵吗?”
他点点头:“是很珍贵。所以我们才要把它用在最重要的地方。对我来说,‘干净’和‘体面’,就是最重要的。”
我瞬间哑口无言。
那一刻,我意识到,我们对“奢侈”和“必需”的定义,是多么的狭隘。
在我们看来,水是生存必需品,用来洗车、冲马路,是绝对的奢侈,是浪费。
但在他的价值观里,在资源极度匮乏的环境下,依然努力维持生活的“体面”和“尊严”,这本身就是一种必需。那辆干净的老爷车,是他对抗窘迫现实的铠甲。
就像那些即使在难民营里,也要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,把小帐篷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叙利亚难民一样。
物质的贫乏,不能摧毁精神上的秩序感。
在约旦,我看到了太多这样的“矛盾”。
人们会在超市里为了几毛钱的差价和老板争论半天,但会毫不犹豫地花钱请一个陌生的外国人喝咖啡。
他们的房子可能很旧,家具可能很简单,但一定会有一块最漂亮的地毯,用来铺在客厅,招待客人。
他们重新定义了我对“富有”和“贫穷”的理解。
真正的贫穷,或许不是物质的匮乏,而是当一个人放弃了对美、对尊严、对体面的追求时,那种精神上的枯萎。
一天五次的唤拜声,与扎在心里的“瓦斯塔”
在约旦生活,有一样东西你绝对无法忽略,那就是声音。
不是汽车喇叭声,而是唤拜声(Adhan)。
一天五次,从城市里成百上千座清真寺的宣礼塔上,同时响起。那悠长、肃穆、带着神秘回响的唱经声,会像一张巨大的网,瞬间笼罩整个城市。
第一次听到时,尤其是在黎明前,天还没亮,万籁俱寂,那声音突然穿透黑暗而来,真的有一种灵魂被击中的感觉。
它让你瞬间觉得,自己身处一个古老而神圣的时空。时间仿佛在这里打了结。
这种无处不在的宗教氛围,构成了约旦的A面:虔诚,庄严,一切之上,有神明在俯瞰。
但很快,你就会接触到约旦的B面。一个更真实,也更“江湖”的词——“瓦斯塔”(Wasta)。
“Wasta”这个词,很难用一个中文词精准翻译。
它大概是“关系”、“人脉”、“后门”、“面子”的集合体。
简单来说,就是“我有人”。
在约旦,Wasta几乎是所有事情的润滑剂和加速器。
你想去政府部门办个证件,正常排队可能要耗上几天,各种被踢皮球。但如果你有Wasta,你的朋友给里面的某个人打个电话,可能十分钟就搞定了。
你想找个好工作,学历和能力当然重要,但一个有分量的推荐人的Wasta,往往比你的简历更有用。
甚至,你在路上开车违章了,被警察拦下。如果你认识某个警官,或者你的部落在当地很有势力,一个电话,可能就免于罚款。
我作为一个外国人,一开始对Wasta毫无概念,结结实实地撞了不少南墙。
直到有一次,我想续签我的签证,跑了三趟移民局,每次都被告知缺这样那样的文件。我明明是按官网要求准备的。
我崩溃地跟我的约旦朋友艾哈迈德吐槽。
他听完,笑了,拿过我的护照,说:“交给我。”
他当着我的面打了几个电话,全程用我听不懂的阿拉伯语,语气熟络,像在拉家常。
第二天,他把护明晃晃的新签证递给我。
我惊呆了:“你怎么做到的?”
他耸耸肩,说了一句我永生难忘的话:“In Jordan, it's not about what you know, it's about who you know. This is Wasta.”
这句话,瞬间击碎了我对这个“神圣国度”的A面想象。
我看到了一个由宗教信仰和人情社会组成的复杂双轨制。
人们相信上帝掌管着来世和终极的公正。
但在尘世的日常里,他们更相信Wasta能解决眼前的麻烦。
这两者在他们心中,似乎并不矛盾,而是并行不悖。一个是精神世界的法则,一个是现实社会的法则。
这让我这个习惯了“在规则面前人人平等”的中国人,感到了巨大的文化冲击。
但我也慢慢理解,在一个资源有限、机会不多、法制尚不完美的社会里,Wasta或许是普通人寻求安全感和确定性的一种无奈却有效的方式。
它不“公平”,但它很“真实”。
“你是中国人吗?”—— 一句把我打回原形的开场白
在约旦,我最常被问到的问题,就是:“Are you Chinese? Japanese? Korean?”
通常,在我回答“Chinese”之后,对方的反应会非常有趣,像开盲盒一样。
年纪大一点的,会眼睛一亮,然后用一种很夸张的口音喊出:“Ni Hao! Welcome!” 或者竖起大拇指:“China, good!” 有些还会加上一句:“Jackie Chan! Bruce Lee!”
这让我哭笑不得,感觉自己像是从上个世纪的功夫片里走出来的。
年轻一点的,尤其是受过教育的年轻人,反应则完全不同。
他们会说:“Oh, China! Shanghai? Beijing?”然后开始问一些关于科技、经济的问题:“你们真的都用手机支付吗?”“听说你们的高铁非常快?”“在阿里巴巴工作是不是很酷?”
从这些问题里,我能清晰地感受到,中国在他们心中的形象,正在发生剧烈的变化。
从一个模糊的、由功夫明星和廉价商品构成的“远东符号”,变成了一个具体的、代表着高速发展、现代科技和未来感的“经济巨人”。
这种感觉,很奇妙,也很自豪。
但在这种自豪之外,也有一种持续的、轻微的“不适感”。
因为无论对方是哪种反应,他们都在给我贴一个“标签”——“那个中国人”。
在我的祖国,在北京、在上海,我走在街上,我就是我。一个普通的、匿名的、淹没在人海里的个体。我的职业、我的性格、我的喜好,定义了我。
但在约旦,我的国籍,成了我最首要、最鲜明的身份特征。
我的一言一行,似乎都在被对方当作观察“中国人”的样本。
如果我表现得礼貌、友好,他们可能会说:“中国人真不错。”如果我哪天心情不好,或者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,他们心里想的可能是:“哦,原来中国人是这样的。”
这种“被代表”的感觉,让我时刻都有一种轻微的紧绷感。
它强迫我跳出“自我”,从一个“他者”的视角来审视自己和自己的文化。
我开始思考,当我们在国内抱怨“老外”如何如何的时候,我们是不是也在做同样的事情?我们是不是也把一个个鲜活的个体,粗暴地塞进了一个个国家或地域的标签里?
在约旦的七个月,让我最深刻的成长之一,就是学会了和这个“中国人”的标签共处。
既为它带来的善意和好奇而欣喜,也理解它背后那种无意识的、人类共通的“简化思维”。
并且时刻提醒自己:
永远不要轻易用一个标签去定义一个人。
因为在每一个标签之下,都藏着一个和你我一样,复杂、多面、渴望被理解的灵魂。
尾声:
我在安曼的最后一天,傍晚,我坐在公寓的阳台上。
楼下的烤肉店,青烟袅袅,孜然和羊肉的香气霸道地钻进鼻腔。远处,太阳正缓缓沉入连绵的土黄色山峦,天空被染成一片温柔的橙红色。
然后,熟悉的唤拜声,从四面八方再次响起。
一个声音开始,然后是第二个,第三个……最后汇合成一片巨大的、在城市上空回荡的共鸣。
街上的车流声,孩子们的嬉闹声,小贩的叫卖声,在那一刻,仿佛都成了这宏大交响乐的背景音。
我没有去思考“Inshallah”的哲学,也没有去分析“Wasta”的社会学。
我只是静静地坐着,感受着这一切。
感受着这片土地的混乱、燥热、虔诚、市侩、甜蜜、无奈……所有这些矛盾的东西,像拼图一样,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,构成了一个活生生的、有体温的约旦。
我来这里7个月,我敢说,我依然没有“看懂”约旦。
我甚至觉得,它可能根本就不是一个用来“懂”的地方。
它是一个用来“感受”的地方。
你带着你全部的感官和预设,一头扎进去,然后被它冲击,被它塑造,被它改变。
离开的时候,你还是你,但你又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你了。
我把那个习惯了精准、效率、凡事都要问个“为什么”的自己,留了一小部分在安曼的尘土里。
作为交换,我的行囊里,除了几条贝都因头巾和一堆叫不上名字的香料,还偷偷装了一点点,我曾经最讨厌,但现在却觉得无比珍贵的……
“Inshallah”。
